
王佐良百年誕辰紀念大會於北外舉行
王佐良去世後,胡文仲去看望王公的遺孀徐序女士。他看到書房的桌上放著王公的照片,一切都井井有條。徐序打開抽屜給他看:“你看王公把一切都整理得那麽好,我查了他的東西,發現所有該發的文章都發出去了,沒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做,只有一件事沒有來得及,就是出版社送來了一套金庸的小說,要他看,他沒有來得及看。”7月16日,王佐良百年誕辰紀念大會上,北京外國語大學胡文仲回憶往事。
他說:“我們感到王公有些預感,他對自己的身體都了然在心,提前做了安排。”會上,先生生前的親屬同事及學生也到場回憶並緬懷了王佐良先生。
王佐良先生為1916年生人,詩人、翻譯家、教授、英國文學研究專家,浙江上虞人。1995年1月19日,於北京去世。
北京外國語大學彭龍校長在談到王佐良的事跡時說:“王佐良一生著述豐富,是中國現代以來少數幾位用英文撰寫比較文化與文學的研究論著的先驅。王佐良先生是傑出的翻譯家,他以民族文化為立足點,吸納西方先進的方法,形成獨特的具有前瞻性的翻譯理論。王佐良先生也是享譽文壇的詩人、作家,此外,他更是傑出的教育家,他的一生都獻給了祖國的教育事業,為國家培養大批外語人才,他為新中國外語教育事業發展奠定了重要基礎。”
他介紹,為向王佐良致以深刻的懷念和崇高敬意,值此次王佐良先生百年誕辰之際,北京外國語大學決定設立王佐良外國文學獎,以激勵後進繼承王佐良先生等老一輩教育家留下的傳統。
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陳琳介紹:“今天是王佐良先生的百年誕辰,今年同時也是紀念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我想起了在王佐良先生的最主要的著作之一,就是英國文學史裏面他用了20多頁的篇幅對莎士比亞做的評價,我感覺到這是400多年來世界上各界的學者對莎士比亞和他的作品所作出的評價中最深刻、最感人的一個評價。”
“在英國文學史莎士比亞的評價裏面,王佐良用八條意見來總結他的想法,除了對莎士比亞裏面的人物、故事、時代各方面的背景,對人悲歡離合的描述,對人類生活的復雜所作出的描述以及他的語言和文字之外,最後第八條是這樣說的,他說:‘莎士比亞寫盡了人間的悲劇和不幸,給我們震怒,但最後又給我們安慰,因為在他的想象世界裏面希望之光不滅,他從來沒有聲言要感化或者教育我們,但是我們看到他的劇,讀了他的詩,卻在過程裏變成了更多一點真純情感和高尚靈魂的人。’我想這個評價是對莎士比亞的最高的最中肯的評價。”陳琳說。
南京大學朱剛就王佐良與美國文學的關系進行發言:“大家看一看《王佐良全集》會發現王先生最傑出的貢獻主要在英國文學,在我國,美國文學的教學和研究開始得很晚,英國文學卻有很多年歷史。直到1930年代中葉在上海有個刊物叫《現代雜誌》,才推出了現代美國文學專著。1936年,美國的小說《亂世佳人》出版了,王佐良先生如獲至寶,廢寢忘食地把全書從頭到尾看完。我覺得這足以說明王先生的學術敏感,也說明當時的知識分子那一代人憂國憂民的歷史責任感。”
“王先生對美國文學研究有很大的貢獻,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是他對文學史的看法,1980年代之後,發表了很多文章,很多新的理論,但是對我而言,王先生的著述裏面占很大比重的是他的文學史,對我們當時編新編文學史具有非常大的借鑒意義。王先生提出來要建立有中國特色的外國文學史的模式,態度上要一絲不苟,文字上要簡練具體,風格上要有文采和生動。我個人覺得王先生的說法最簡潔、最根本、最到位,也最深刻。”朱剛說。
比較文學學會會長曹順慶說:“王佐良先生在翻譯領域成就卓著,是中國比較文學的奠基者,他的論著契合成為了中國比較文學的奠基之作,是我們中國比較文學的經典,為中國比較文學作出了開創性貢獻。”
會場內景
“一天中唯一的運動是去食堂”
王佐良在《嚴復的用心》中說:“翻譯,特別是文學翻譯對於任何民族文學、任何民族文化都有莫大好處。不僅是打開了若幹朝外的門窗,還能給民族文學以新的生命力。如果去掉翻譯,每個民族的文化都將大為貧乏,整個世界也將失去光澤,宛如脫了錦袍,只剩下單調的內衣”。
他有許多精彩的翻譯,如下面的《論讀書》:
studiesserve for delight, for ornament, and for ability. Their chief use for delight,is in privateness and retiring; for ornament, is in discourse; and for ability,is in the judgment, and disposition of business.——Of Studies
讀書足以怡情,足以傅彩,足以長才。其怡情也,最見於獨處幽居之時;其傅彩也,最見於高談闊論之中;其長才也,最見於處世判事之際。——《論讀書》(王佐良先生翻譯)
1949年,王佐良在英國牛津大學Merton學院
王佐良《今日中國文學之趨向》
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張中載說:“我想說的是詩人王佐良。與其他詩人不同,他不只是寫詩,還評詩、翻譯詩、編詩集、寫詩史,讀《王佐良全集》可看到他畢生用心於詩,他的全部著作中有七部與詩有關。1936年他才20歲,詩作《暮》就展示了他的才華。他講外國文學講得最精彩的也是詩,一是因為他是這個領域的專家,造詣很深,二是作為詩人,他講課時能把詩人的激情都投入進去,因此極富感染力。他使我們這些聽課的學生愛上了音律詩,他講課有詩人的風度,走進教室往往是空手而來,不帶講稿,在講臺站定後,從西裝口袋取出幾張卡片放在講臺上。王先生有超強的記憶力,能成首背誦詩,成段背誦莎劇。我們這些學生印象最深的是他講的蘇格蘭詩人羅伯特·彭斯的愛情詩,《一朵紅紅的玫瑰》和《友誼地久天長》,這兩首詩幾乎傳遍了英語國家,後者成為歌詞後更是唱遍了全球。”
“1980年代是先生學術成果豐收期,他有近30部著述,令人驚嘆的是他的厚積薄發和勤奮。對我們來說,耽誤了幾十年的時間,就特別想把損失的時間盡量補回來,那幾年王先生每周只回家兩次,禮拜三和禮拜六,平時都在宿舍裏日夜工作,那個時候我和王先生是近鄰,一起住在北外西苑四號樓2層,他常常工作到深夜,一天中唯一的運動的是去食堂,吃完飯後我們一起上樓,北外西苑有一個田園風光,田間有小路通往昆玉河長河,有時他會看西山落日,大有夕陽無限好的喜悅,卻無半點只是近黃昏的感嘆。”張中載說。
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行長金立群說:“我離開學校已經快40年了,王公曾經跟我們說,這個書你讀過就是讀過,沒讀過就是沒讀過。很簡單,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這是做人最基本的本質。”
《王佐良全集》
今夜處處窗子都亮著,卻有寂寞從四面襲來
中國外國文學學會會長陳眾議說:“我早年也曾留學海外,我由衷感覺到他們這一代之所以能夠回歸祖國,確實都有一顆赤子之心。王佐良先生在上個世紀40年代末寫的文章裏,有非常好的詩句,他說今夜處處窗子都亮著,卻有寂寞從四面襲來。這是他在海外寫的。所以讓我想起《詩經》裏面充滿了鄉愁和家國情懷的這些詩句。我在這裏由衷地緬懷他。”
王佐良先生的大半生是在中國社會的動蕩不安中度過的,王佐良和夫人剛到西南聯大的時候,兩個人分到了過道中間的小屋子,他們的孩子在一個悶熱的天出生,小小一間屋子,他們開始了家庭生活。戰爭中,物價飛漲,為了一點糙米,夫婦兩人經常要排長隊。王佐良自述:“大學裏工作重,有一陣我的兼差有六種。”還有一次,他們家煤氣中毒,兩口子差點搶救不過來,孩子還有一個有智障。
胡文仲說:“‘文革’結束以後有一天我去看望他,他左手骨折還纏著繃帶,還住在原來的住處,但是‘文革’期間他家一部分房子被強占了,他跟徐老師住得十分擁擠,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坐在爐火旁邊一個小凳子上面,前面是一個椅子,在椅子上面一邊放著他已經寫好的文稿,一邊放著一些白紙。看到這個情景我心情非常沉重,但是王公不談‘文革’,不談他自己的處境,也不談他骨折的事,只談眼前在寫的這本書,他談笑風生,若無其事,心裏只有他正在寫的這本書,他的豁達樂觀和敬業精神讓我深受感動,終身難忘。”
“王公的英國文學史基本完成以後,有一天我對王公說,現在有時間了是不是該寫個回憶錄,他說我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什麽好寫的,我說就是您經歷過的那些人和事就值得寫,很多事情我們都不了解,他說不寫了,至今我仍然覺得這是一個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