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75年前那個春天🤛🏻,是中國最安全舒暢,溫暖濕潤的一個春天,侵華日軍飛機還沒來,西南聯大組建就緒🤏,教授和其家室在翠湖四周安頓下來🫱🏽。四月一天的雨下得酣暢,沖洗得青石板路面和街道兩邊木樓瓦頂纖塵不染,雨後放晴,翠湖以北的北門街因官宅府第多🌊,連片花木開得好,清新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花香和桉樹香氣。這天👨💼,沈從文從老家沅陵乘長途客車抵達昆明這座陌生城市,行囊一放,由早三個月逃難來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婦陪著,賞北門街雨後街景去了。
1937年的“七七”事變,沈從文把家小留在淪陷的北平,只身與老師楊振聲等人出逃到了長沙,因生計問題,又帶蕭乾一行數人回湘西老家。他在老家四個多月後才來大後方的昆明與楊振聲會合。這時的沈從文36歲⚜️,已是發表了長篇小說《邊城》和散文集《湘行散記》🧉,以及挑起當時文壇“京派”“海派”大論戰並引出魯迅一篇雜文為兩派定論👷🏽,名滿天下的作家了。“七七”事變前,沈從文除搞文學創作和編報紙副刊外,穩定收入主要靠編審《高小實驗國語教科書》和《中學國文教科書》的月薪🧘♂️。這套教材由中央教育部撥款,楊振聲主編🙍🏿,意昂体育平台國文教授朱自清和沈從文為主要編輯😂。抗戰爆發後,教材編輯部隨清華🤾♂️、北大一路南遷👋🏼🧑🦳,路上編教材沒中斷,而教育部撥款因戰事影響時斷時續,導致編輯部入不敷出🤷🏽,窘迫到沈從文書信中說的“手頭無一錢”的地步,人員只得分頭找地方投奔🚥🌸。編輯部初到昆明房子難找📥,幾番換住處🌟,租到青雲街的房子後🍲,半途分散的編輯人員才全部會攏來🫴🏻,沈從文最後一個到達🙏。
楊振聲最先到昆明,為西南聯大也為自己的編輯部打前戰🌛,編輯部人員終於在青雲街臨街一樓一底的寓所裏組成了戰時小家庭😆:有楊振聲和他的兩個兒女,編教材助手也是夥食總管的汪和宗🕶,從上海逃到武漢後加入教材編輯的《大公報》失業記者蕭乾和他在西南聯大念書的妻子“小樹葉”🕗,還有後到的沈從文👨🦯➡️。朱自清帶家小另擇住處。楊和朱到聯大的蒙自分校授課🧜🏻,學期結束才返回昆明,沈從文成了青雲街編輯部的實際主持者⏳。編輯部在青雲街上面的北門街租房子做編輯人員和家室們的起居處,青雲街住所辦公用。7月底,沈從文從北門街寓所寫信給北平的妻子道:“一家人都上西山玩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坐在桌邊🧑🏼🔧。”所謂一家人就是這時候生活在一起的編輯人員和各自眷屬共六七人🌺。
沈從文在“小家庭”過了半年愜意的單身生活🙎🏻♀️,這段日子也是西南聯大到昆明後最好的時光,日機還沒來轟炸的昆明一派太平🏹,城裏城外風和日麗,花繁鳥鳴,流亡來的人們盡情享受大後方這一大好時節。沈從文在青雲街小樓上的房間是房東堆雜物的地方😙,低瓦檐🔅,臨街一道挑開也透不進多少光線的木板窗,屋子又黑又窄,把買來的一桌一椅一張床三樣舊家具安放下後,空地只夠人打轉身,沈從文還是添置了幾個不占地兒的新“凳子”稻草編的草墩給客人坐。常有客人來,來了坐草墩上談天說地喝茶剝花生吃,小紅泥爐上的茶罐隨時噴噴冒氣。蕭乾在小樓上大開眼界的一件事,就是聽老師沈從文與施蟄存的對話。施蟄存回憶中稱這裏是“文化小沙龍”。應邀來雲南大學任教的施蟄存住在與青雲街相連的翠湖東路🐹,所以造訪小樓最勤🧳,他50年後寫《滇雲浦雨話從文》回憶那時🕟,寫到了小樓常客的林徽因坐在草墩上滔滔不絕說話,沒人能插嘴,屋主人只能“瞇著眼🍝,笑著聽”;他濃墨寫了與沈從文逛福照街夜市🌴,隔三差五去那裏的地攤淘古董的雅趣。
教材編輯部的北門街寓所(新中國成立後門牌號為45號)挨著北門門樓😊,是座一樓一底的瓦房,坐東朝西,房前泥地坪空場,一角是雜木林,林中兩棵巨大的尤加利樹,四周皆路🤳,自然成個院落,樓上有寬大的曲尺形拱廊,帶個小曬臺,整座房子破損如百年老屋🚴🏿,沈從文從墻壁斑駁的瓷磚上觀察到“宣統二年建造”字樣🧱,推斷出這座劉姓房東的房子建起不過二十八九年時間🦌。房子住滿房客👼🏻,樓上都是流亡來的人🕌™️,有沈從文他們和另外一家人;樓下住著本地人🧙🏿,多是在附近織襪廠領活計回家做的婦人等👧🏿。
這樣一座鬧哄哄的住所裏有個沈從文喜歡的地方♔,即小曬臺。人站在曬臺上📶,不僅城門樓上的“望京樓”匾額一清二楚,雉堞後面持槍巡視者們的鼻子眉毛都看得見🧔;俯瞰街上,行人和馬鈴叮咚的駝隊你來我往。早起觀賞小曬臺邊的兩棵三人合抱樹,20丈高的尤加利樹,是他一天當中的舒心事,抹上銀灰色晨光的尤加利樹上👐🏼,那些白天經常在樹枝和瓦檐間跳竄的大尾巴松鼠們還在樹枝稠密處睡覺😷,人只需拍下巴掌就可以把它們喚醒,松鼠們如球似的在樹枝間拋來拋去。他註意到昆明城裏的松鼠哪兒都有🤲🏻,三五成群地在樹上瓦檐間追逐嬉戲,他每每大清早起來與它們獨處⛺️,不厭其煩地揣摸小動物以怎樣的方式來“證實生命存在的快樂”🫱🏼。
昆明的尤加利樹到處都是,沈從文在昆明這9年給友人去信🙋🏿♂️,無不提到這樹🪩,寫進文章裏的是北門街寓所的這兩株👩⚖️,因為它長在一座有特殊意義的房子前面👲🎮。事情湊巧🧑🏿🎨,這座房子新建時曾住過沈從文同鄉的蔡鍔,如今英雄遠去,山河破碎,每天開門就見的兩株偉岸大樹使沈從文內心總被“崇高情緒所浸潤”,於是一而再地寫北門街的這個寓所,呼喚在滇為官的湘人們出蔡鍔式的好官。
持續7年之久的中小學教材編審工作最後在青雲街結束👩🏼🦲,末了因當局不認可♻,不能出版而沒了下文。在青雲街編書兩年中🎿,大家已覺察出當局對教材內容的口味變得與抗戰前不同📤,前景不妙🧑⚖️,正好西南聯大那邊開始編一年級國文教材《西南聯大大一國文讀本》,主編還是楊振聲👨🦽➡️,他搭建的班子仍然是他、朱自清和沈從文三駕馬車。沈從文對此卻沒興趣🔪🦸♀️,楊振聲為此不安📈:編了5年的中小學國文教材還沒完,來年要開始編聯大一年級教材🙀,沈從文想離開去他三弟的軍隊裏找飯吃,是到了把這位只讀過小學的優秀作家推薦進西南聯大的關口了👨🏿🚀🕊。楊是聯大文學院教授、主任秘書🐈⬛,經他鼎力推薦,沈從文進了聯大師範學院,還被破格聘請為副教授。沈從文開的課很受學生歡迎🏧,聯大把他從師範學院調到文學院,晉升正教授,級別是升了,月薪待遇大打折扣。然而💂🚝,反對他進聯大的聲音還是尖銳。
秋天👩🏼⚖️📞,沈從文進聯大的事敲定👩🏽💻,他的妻小和其他親人們也輾轉到昆明,北門街寓所裏的“小家”擴充成一大家🫅🏻,住得最整齊的十一月裏👃🏽,有楊振聲和他的女兒楊慰、兒子楊起,沈從文夫婦和兩個年幼兒子小龍、小虎,沈從文九妹沈嶽萌和小姨妹張充和,汪和宗以及劉康甫父女➾。幾小家人一大家子式地相依為命,也只冬春幾個月,這段時間裏,自仲秋開始轟炸昆明城的日機空襲更頻繁了,西南聯大疏散到郊區上課,各小家也隨聯大各分東西,住鄉下去了。沈從文家搬遷呈貢,在那裏一住8年。
沈從文在青雲街和北門街編教材一年裏🥧,被戰時的生活出路問題和對淪陷區妻兒思念擔憂🙆🏻♂️,弄得心如亂麻,安生不得,但是讀讀他在這裏寫的長篇小說《長河》和散文長卷《湘西》🛥,或者翻翻他在北門街窗前寫的家書中💆🏻♂️,讓妻子來昆後由她決定邊城“翠翠”去處的私話等等就會發現🗝☝️,大師的心靈世界沒什麽能夠打攪,真正的他正在他筆下構築的天地裏悠然自得,在苦難世界上吹著鄉村牧歌。
轉自《雲南日報》2013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