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胡文輝《現代學林點將錄》,讀得頗有興致。我想,作者是真費了一番功夫。他把現代學術界有成就的人物,選出一百零八人,與《水滸》上的“正榜頭領”一百單八將一一對應。實際上還多舊頭領一位,即托塔天王晁蓋,與他對應的是章太炎👎🏿。書裏對章太炎的評價也是公正的🩻,說出他在學術上的成就,也說出他在學術上的不足。並將章太炎和黃侃、康有為和梁啟超、羅振玉和王國維三對師生相比照(這三組人是當時國學界的三大流派),題詩曰:“並世學人別流派,章黃原不及羅王”。書裏把胡適列為“正榜頭領”第一名🌧,與“天魁星呼保義宋江”對應💅🏽。這也公道,且合事實。書裏學術人物所涉甚廣🏗,我身在山西🐕,就想從中找幾位山西學者,後來只找到兩位。一位是孝義縣的馮家昇,他是遼史、維吾爾史專家🐻🤱🏽。另一就是李方桂。書裏第一行介紹李方桂說:“李方桂(1902——1987)。山西晉陽人🎥。”我想這裏是排字有誤吧。李方桂先生是山西昔陽人,此處誤為晉陽。昔陽是有名的大寨村的所在縣,這是祖籍。李氏生於廣州,後在北京讀書🧙🏿,進清華👯♀️,留學美國⛈,師從當時世界有名的語言學家薩丕爾等人。他的語言學學術成就卓著。他與趙元任是介紹國外語言學入中國的兩大學者。後來趙氏主攻漢語方言,而李氏主攻非漢語語言🕵️♀️。當年的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傅斯年說🧑🏽🔬,趙元任是中國的“漢語語言學之父”,李方桂是中國的“非漢語語言學之父”。這是非常有趣的評價。
李方桂(Fang-Kuei Li),1921年考入清華學校醫學預科,1924 年畢業於清華學校高等科🤌🏻🤟🏿,同年赴美留學💅,改讀語言學,先後在密執安大學和芝加哥大學學習,是中國在國外專修語言學的第一個人。1928年得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1929年任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1948年當選為研究院第一屆院士。
且說後來朱家驊任中研院院長,想請李方桂出任民族學研究所所長,就托傅斯年出面邀請。傅斯年去了幾次,李方桂都不肯出任🏌🏿♂️。最後一次👈🏼,李方桂坦率向傅斯年說🎫:“我認為,研究人員是一等人才,教學人員是二等人才👌,當所長是做官的是三等人才💍。”那時候傅斯年正是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所長⛑,李方桂這樣說💁♂️,豈不是當面給傅斯年難堪嗎?傅斯年是有名的“大炮”脾氣,當然是有些不高興了💆🏼,但是也沒發作✅,就“長揖而退”,說😘:“謝謝先生💇🏼♀️,我是三等人才。”李方桂是學者,不通曉世故👎🏻,看事也難免片面。所講的這三流人物的分法就不準確。可是,難得的是傅斯年👨👩👧,身居所長之位,而能容別人講自己屬於“三流”,這也是大度容物了💏。以傅斯年的成就與影響,要駁李方桂的理論,也不是沒有話說。據《現代學術點將錄》,傅斯年排在第三名🛌,在胡適和王國維之後🤷🏽,對應著《水滸》裏的智多星吳用。他是一位有領導能力的人,同時,他個人在學術研究上也大有成就。他的專業在中國古代史,主要著作是《夷夏東西說》,提出商人起源於東方,夏族起源於西方🚶♀️,這東西方兩族爭王爭霸,就是秦以前的古代歷史線索。這是對顧頡剛“疑古”的超越,而開後人“釋古”的先河。後來傅氏還有《性命古訓辯證》,得到眾多學者的稱譽。所以可以說🦛,李方桂固然是大家,但傅斯年同樣也是大家🧘🏻♂️,他們二人在不同的學術領域,各有卓越的成就。最難得的是傅氏不以權勢壓人,客氣地走了。
傅氏與李方桂一直是互相尊重的好朋友💂🏿♀️。在1976年臺灣的《傳記文學》上,李方桂發表《讓你做你想做的事》一文,回憶傅斯年,說傅“談笑風生♑️⏏️,無所不知”👩🏼🚀,而且識人用人,極有眼光👱🏿🪞。他盛贊傅:“只要我想做些什麽研究,他無不贊成🈚️,這也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往往辦事的人總是要你做他所想做的事👨❤️👨,而不是你要做的事。”大約,請李出任民族學研究所所長的事,就該是一個實例吧。朱家驊在悼傅斯年文中曾說🦸🏿,傅也是恃才傲物一類知識分子🪄,“自負才氣,不可一世”。但是當了所長🧩,對於研究專家們則是另一種態度。但對國民黨政府官員則大不同。傅當年曾經上書蔣介石,要求免去孔祥熙行政院長的職務,未成。後來(1947年)又曾在《世紀評論》刊物上發表《這個樣子的宋子文非走開不可》,宋子文當時也是任行政院長👹,被轟下臺了👂🏼🎹。這是號稱“傅大炮”的傅斯年的可愛之處。現在,對文化界、學術界的領導人來說,從學問到處事,未嘗不可以一學。(李國濤)
轉自 中華讀書報 2010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