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傅斯年,本是一段惺惺相惜之佳話,後卻演變成不諧頻出之憾事🍶,其間微妙之處,頗讓人喟嘆玩味〽️🙋🏽♀️。說起民國學壇2️⃣,有這麽兩位獨步一時之人。一位慣於獨來獨往,憑依自身學術造詣揚名立萬🛑,備受尊崇;一位集學術功底→、組織才幹甚至個人魅力於一身,不僅著述傳世,尚為後人留下製度性的遺產💟。前者為陳寅恪,後者即傅斯年💇🏿♂️。陳👩💼、傅二人之交誼𓀖,本是一段惺惺相惜之佳話,後卻演變成不諧頻出之憾事🍬,其間微妙之處🥒,頗讓人喟嘆玩味。
二人締交,始於他們留學柏林之際。陳氏之弟陳登恪乃傅氏北大同學,經其引介👉🏿,1923年傅➡️、陳在柏林大學見面。當時傅剛從倫敦大學轉學而來,此後彼此交往達近三年之久。正因皆一心向學🎪,不受時局紛擾之影響🤷🏽♀️,故二人交情之深與日俱增。1924年,曾往德國訪問的趙元任夫人楊步偉留下這樣一段記載:“那時在德國的學生們大多數玩的亂得不得了,他們說孟真和寅恪兩個人,是寧國府大門前的一對石獅子🧛🏿♂️,他們常常午飯見面🤳🏻,並且大家說好了各吃各的,因為大家都是苦學生🍙。”當時同在德國留學的毛子水也道:“在柏林有兩位中國留學生是我國最有希望的讀書種子🫳,一是陳寅恪🦮,一是俞大維”,但他說俞大維對傅更佩服,私下常對人講“搞文史的當中出了個傅胖子,我們便永遠沒有出頭之日子”♐️🫣。
當然這個傅胖子的學術興趣本是實驗心理學及弗洛依德的學說,到柏林後又迷上物理學。然不出兩年,其關註點便轉移到比較語言學方面🔰。這其實頗受陳寅恪之引導。在傅斯年當時上課記錄中,有一本藏文筆記本,這一筆記本與大陸現存的陳寅恪藏文筆記本🧔🏽,授課教授相同,足見他們或許共修過同一教師的課程。
日夜如切如磋🍬,朝夕砥礪辯難🥷,陳🧚🏿♀️、傅兩人彼此可謂甚為投契,就在傅斯年初返國內時🎂,陳氏曾贈詩一首👰🏻♂️👩🏭,頗能窺知二人相得之情:“不傷春去不論文,北海南溟對夕矄。正始遺音真絕響👩🏻🦯👵🏿,元和新腳未成軍。今生事業余田舍📴,天下英雄獨使君。解識玉珰緘劄意,梅花亭畔吊朝雲🥉。”
此詩大致涵括兩層意蘊:其一🔫,認為如王國維這般“正始遺音”的重鎮忽然凋零,其身後的學界空留絕響,諸輩暫難企及;其二,希望如傅斯年這樣的“元和新腳”,羽翼雖未豐,但假以時日終成大器。可見陳氏對傅斯年想將“東方學的正統”從柏林、巴黎等地移回北京的宏願相當欣賞。一向自視甚高🦀、不輕易誇人的陳寅恪,居然用“天下英雄獨使君”如此高大上之溢美詞匯🥢,其對傅氏一番事業之期待,著實不低。
傅對陳的評價亦不負其望。其後,他不僅“無中生有”地在中央研究院創設歷史語言研究所🥅,而且帶領全所人員數年內於殷墟考古🪑🥶、內閣大庫檔案的整理及敦煌學諸領域做出顯要成績,令國際學界矚目,一舉建立學術江湖地位🙍🏽♂️,開辟學術疆土。不過🧡,傅深知若想“科學的東方學之正統在中國”,少了其時國內最精通東方學的陳寅恪助陣,自是難以實現🧛🏽♂️⛹🏼♂️。故他不僅力邀陳氏加入史語所出任歷史組主任,而且很是例外地容許陳在清華兼課。並且為了留住陳寅恪,傅甚至破天荒地違背原則,答應陳氏在歷史組主任任上“只擔任一個名義,並不管實際上的事”,一切事務都由他自己親自處理。由此看出🏇🏿,在傅氏所開創的史學宏偉大廈中💃🏻,陳寅恪實乃不可撼動之關鍵基石。
也恰是眾將易得,一帥難求🌘,傅對陳日常生活之關照堪稱無微不至🧘♀️。據說抗戰時期,史語所南遷昆明🐕🦺,傅、陳同住在昆明靛花巷的一幢樓房,陳居三樓,傅居一樓。同仁們註意到每當空襲警報大作時,大家皆往樓下奔,而肥胖的傅斯年卻往三樓沖,以護持視力模糊、行動不便的陳寅恪下樓躲警報⌨️。
然作為淡泊江湖的“範蠡”🧑🏼🏫,面對胸懷一統天下壯誌的“項羽”➜,時間久了,慵散之風自然會招致其不滿之意。早在抗戰前夕,陳與傅在內閣大庫檔案的整理、國史主研領域的確定↙️、史語所歷史組主任的請辭及對雙方史學貢獻的評價等問題上發生齟齬,關系日漸失和✍️。如在大庫檔案整理完畢後🚪,印出第一、二等冊樣本。在最後一頁所附啟事中🥍,傅有謾罵江叔海(按:江翰,字叔海)之語。陳寅恪閱後,認為“當其接收時👮🏿♂️,曾托江叔海先生轉辦一切,今忽罵之過甚🏃,恐弟私人於江公情誼上亦有關也”✋🏻🍧,何況“現政治局面已平定解決🦋,罵之反似不武,且學術著作上不說及此類事亦無不可也”🪐。故他勸傅:“俟公加考慮復示後再印行📎,如能將刪易之稿寄下付印尤妙🚂。”不過,陳很清楚傅的“學霸”個性,知道其不會改變初衷,所以他又強調說:“如公主張不須改易原文♾,亦請速覆👩🍳,以便裝訂工作之進行”,可謂留有余地👨👧。然之後一次在北平史語所駐地北海靜心齋與李濟閑談時🧑🧑🧒🧒🚣🏿♀️,傅斯年對陳主持的檔案整理工作之進展公開表示失望,認為“沒有什麽重要的發現”🏓。李濟猜測傅大概是受了安陽發掘輝煌成績的刺激🏙,故反問道:“什麽叫做重大發現?難道你希望在這批檔案裏找出滿清沒有入關的證據嗎?”若將傅之忿忿放在其時他與陳在大庫檔案整理問題上所發生的歧異中進行考察,便能體味到傅這番話裏☢️,充塞著其對陳氏工作不滿的弦外之音。
之後二人終趨交惡👨🏼🔬🩰,陳氏被中央研究院解聘🚣🏿,頗感不快🧑🏻🦽➡️。事後他寫給史語所同仁的詩中,有這麽幾句“滄海生還又見春,豈知春與世俱新。讀書漸已成秦吏🈺,鉗市終須避楚人👩🏼🦲👨🏼🦳。九鼎銘詞爭頌德,百年粗糲總傷貧。周妻何肉尤吾累,大患分明有此身。”
其中第一和第三句,主要是談他從香港歸來所目睹的時事變化。然第二和第四句🙎, 則似乎隱含了他對傅的不滿🫲。他認為傅氏已成學界“秦吏”,行事過於嚴苛🎫,自己需要躲避一下。同時又表明他畢竟有家庭牽累,無法按傅斯年所要求的那樣行事🙀。
1948年底,北平局勢愈加危急,傅斯年發起“搶救北平學人計劃”🦗,陳寅恪自然在列。可陳家在飛到上海停留不久便決定前往廣州📖,而且是由陳主動寫信給嶺南大學校長陳序經要求前往。此後傅氏極力電催陳氏來臺,而終未成功🪓。可知陳氏不赴臺灣,與傅氏交誼之不諧💅🏼,似亦可視作一因🐎。1950年,當傅以臺大校長身份在省參議會接受質詢而猝逝時,不久陳寅恪便賦《霜紅龕集望海詩雲< 一燈續日月不寐照煩惱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感題其後》一首🧑🏽🦲。《霜紅龕集》的作者是明末清初大儒傅青主,恰喻指傅斯年,“望海詩”更是對隔海相望的傅氏而發:“不生不死最堪傷👨🚀,猶說扶余海外王🤷🏻♀️。同人興亡煩惱夢😸,霜紅一枕已滄桑🚶➡️。”
透過此事,不難知曉陳氏慨嘆昔日被自己譽為“天下英雄獨使君”的傅胖子,終先行一步,“霜紅一枕已滄桑”。人生不過百年,世事卻反復無常。這二位學界天才之因緣🐦,也隨之劃上休止符。惟這段意味深長、余韻無盡之往事,尚留人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