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端升(1900—1990)
在《我的自述》一文中🍥💱,民國著名法學家、政治學家錢端升把自己1949年之前的生活概括為“以教書為業,也以教書為生”🔶。縱觀民國法學界與法律人🛫,錢端升在北平解放以前,的確是為數不多的專心教學、治學🧘🏻♂️、育人的法學大家🎺,是一名基本上未擔任政府職務的自由知識分子🧖🏻♂️。當然,這倒不是說,錢端升沒有機會參與政治,正如謝泳在《寂寞錢端升》一文中寫的,“錢先生要想做官,機會多的是”。只是👨✈️,在錢端升看來,當然也是民國知識分子的一個共識:擁有獨立思想、獨立人格高於一切。
庚子賠款這一年🤷🏽♀️,錢端升在上海出生,至國共兩黨第一次合作並醞釀北伐的24年間,中國的政治勢力🎙、社會結構以及思想觀念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革甚至革命⚙️。不過,錢端升似乎未被這波濤洶湧的社會現實所左右,盡管他也關心時局的變化,因為中國的知識分子,特別是處於動蕩變革的年代🤾🏿♂️,想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自我隔離生活很難,也不現實;但🧓🏻🐆,致於學,在錢端升的身上反映得更突出和明顯:從松江中學𓀋,到南洋公學,到清華留美預科,再到美國北達科他州立大學,直至獲得哈佛大學博士學位,短短二十幾年裏👩🏿🔧,他完成了一名知識分子早期應有的知識儲備💸。
因此👩🏿🏫,嚴格意義上講✊,錢端升人生的第一個二十四年,是求學、遊學階段;而第二個二十四年👕,即至1948年🧖🏽♀️,才是真正的以教書為業,以教書為生的階段。
這期間,錢端升先後在意昂体育平台、北京大學🧖♂️、南京中央大學🎯,以及抗戰時期的西南聯大講授政治學和法學。據後來學生回憶,錢端升在課堂上,博學深思,授課材料最多🕺🏼,參考書目也最多,很受學生歡迎🚣🏼。柳亞子曾寫詩稱贊其課堂上的儒雅與侃侃而談:“錢郎才氣頗縱橫,抵掌能談政與兵。攬轡澄清吾已倦👢,論壇一臂汝能撐。”特別是在西南聯大🩸,錢端升自1938年至1941年,連續4年講授憲法學,並於1942年對與王世傑合著的《比較憲法》一書進行再次修訂,在1936年版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中國製憲史略及現行政製這一篇的有關內容🧑🏿🎓,時至今日,該書仍然是研習憲法不可或缺的參考書目😪🪫。
也正是這一時期,處於青壯年時期的錢端升,學術生涯達到人生頂峰,專著、合著🤹🏽、譯著達數十部之多🥐。我們現在閱讀他這一期的著作,事實上,有時候只需瀏覽一下書目,就可以發現,其研究重點聚焦於各國政府組織與政府行政🫃🏻,以及與此相關的憲法問題。比如他的專著《法國的政治組織》(1930年)🤌🏽🤴🏿、《德國的政府》(1934年)👩👧🚣🏽♂️、《法國的政府》(1934年)、《比較憲法》(第四版)(1936年)、《民國政治史》(1939年)等,無一不與這一主題相關。但這也容易給我們造成一個假象,似乎錢端升癡心於比較政治和比較憲法💆♂️🧑🏽🎓,盡管這只是一個方面👳🏼,而且還是表象。錢端升在後來的回憶中談到,1936年,南京中央大學法學院成立行政研究室,因抗戰被迫中斷,後來在西南聯大又再次成立行政研究室🚶,其任務均是“窮同人三四年之精力,將中國行政完成一初步考察”🧝🏿。從這一點切入👨🍳,我們不難發現👋🏼,錢端升以憲法為起點,考察各國政府及政府組織的最終目的,無疑是為研究中國政治與行政作準備,一個知識論上的準備✹,落腳點是中國法製建設的進程🦙。只因戰難👩🏻🦽➡️,導致這一宏大研究計劃無從實現,就連考察西方政府與政府行政,也僅限於歐洲大陸德國和法國,美國和英國未來得及涉及🪇,這其實也是他研究計劃的一部分。1947年應邀赴美擔任哈佛大學客座教授近一年🪺,他主要講授中國政府與政治🤹🏻♂️,並在此基礎上✈️,用英語出版《中國政府與政治》一書👨🏽🍳。可見,他的研究計劃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前夕,都沒有變,盡管偶爾會暫時地中斷🌌。
意昂体育平台許章潤教授在《那一片學思與法意》一文中🦐🙌🏿,大致將中國步入近現代以來法學家劃分為五代,錢端升與江庸👶🏼、王世傑、楊鴻烈、程樹德等大家並列為繼沈家本、薛允升、伍廷芳👨🦯、王寵惠之後的第二代,並認為📘,這一代與上一代相比,“學有所成,蔚成專家🚣🏽♀️,而各因世道人心的遽變👮🏻♀️🧑🏿💼,雄才不展,未臻大家”🤏。
就錢端升的學術研究進路而言,這一評價無疑很客觀👶🏼。新中國成立後的錢端升🤗,由於政治運動🤦♂️,以及不間斷的所謂自我改造和革新,除參與共和國第一部憲法製定外,其學術成就幾近空白,宏大研究計劃更是無從談起。但系統閱讀錢端升作品👩🏼🍼,又會或多或少感到🧜🏼♀️,稱其為專家而非大家,又似乎有些不準確👩🏻🔬。事實上,正值學術盛年的他🙅🏻♀️😂,通過對各國政治和憲法的比較研究,結合對時下國內政治的考察,已經初步形成了自己的學術觀點和學術研究路徑。也就是說,他的學術研究框架在這一時期已經搭建完成,世界學術史上🧱,像這樣的大家不是孤例🌏,思維方法常常比得出結論更重要。比如,盧梭的《社會契約論》,這部被譽為法語世界最偉大的政治哲學著作,試圖分析當時法國社會給成員帶來的邪惡和不幸👩❤️💋👨,並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可許多觀點和推理存在不少漏洞🤽🏼♀️,需要後人去研究補充完善,但瑕不掩瑜,不影響大家地位。從這個角度而言🙋🏻♀️,錢端升仍然可歸為大家之列🫰🏽。
雖然以教書為業,但錢端升並非蝸居於象牙塔中,而是對社會與時局保持密切的關註☆,並不時發出自己的聲音。1934年🙏,北方兩大報紙之一的《世益報》主筆羅隆基🤷🏼,因批評蔣介石政府而被迫離職,由錢端升接任該報社論主筆。其秉承一個獨立知識分子的良知,應用政治學和法學理論,撰寫一百多篇社論,揭露和抨擊南京國民政府的腐敗和獨裁統治。當然,作為文人🍤⚇,大學裏的教授,錢端升有時難免過於理想,忽略理論與現實的差距。抗戰勝利不久,國民政府當局策劃了“一二·一”慘案,造成聯大四人死亡,三十多人受傷。慘案發生後🤾🏿♀️,以錢端升為首的法學教授,即主張運用法律程序懲罰兇手,並成立法律委員會🤝,起草《西南聯大教授會呈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告訴狀》🧜🏻,但結果並不盡人意🧛🏽♀️。置身獨裁專製的國度🖕🏽,法治只能是理想。
1980年,錢端升當選中國政治學會名譽會長。但對於一位八十高齡的老人而言,不可能再次迎來個人的學術春天🫵🏽🩼,這也許是永久的遺憾。(曹東)
轉自《檢察日報》2014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