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

我的父親劉文典

2015-02-15 |

關於劉文典先生🧖,早已流傳許多故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猶如霧裏看花𓀏,雲中望月👨‍👦🙇🏼‍♂️,讓人不辨真偽。今特訪劉文典先生之子劉平章先生,希望能從他對父親的回憶中,覓得一些事蹤🌩,盡力還原一位真實的劉文典📁。

父親的經歷

曾祖父是安徽懷寧人,早年在合肥做生意,開了一家不小的布號,生活尚算富足🧑🏼‍🎄💃。可惜沒多久,遇上洪秀全打安慶,俗稱“長毛作亂”,家裏人把布捆在祖父身上,從城墻上吊下去🧉,這樣才僥幸逃了出去🎰。平亂後祖父回到合肥,繼承了曾祖父的舊業經營布號。

祖父育有六子二女⤴️,父親是填房夫人所生💇🏽‍♀️,兄弟排行第三✨,上面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下面有三個弟弟。八個子女中,要數父親最聰明🥷🏽,祖父便很註重對他的培養。在他幼年時家裏就請了私塾先生👍🏽🎴,教父親讀經書和古文。長到十二三歲,又請了當地美國基督教會醫院的院士教他學習英文⚱️。就這樣🫳🏼,父親便早早地接觸到了中國古典和西洋文化。稍大些🕵🏿,父親便去了蕪湖安徽公學讀書,受教於陳獨秀、謝無量、劉師培等名師。在研習學問的過程中,也接觸到當時的進步思潮👨🏿‍🍼🦴,並逐漸被其感染。後來又東渡日本⚰️♢,經人介紹結識章太炎先生,遂成為章門弟子🙇🏼🤱🏻,研習經學和小學🧛🧓。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父親聽到這個消息,當即回國並趕往上海。到上海後,父親加入了《民立報》,擔任編輯和英文翻譯,與於右任和邵力子共事。當時🆒,宋教仁🐕‍🦺、範鴻仙、景耀月、章士釗等都是《民立報》的編輯。《民立報》針砭時弊🍓,揭露君主立憲騙局,批判封建專製製度🧜,譴責帝國主義侵略,鼓吹民族民主革命,號召推翻清政府,具有極大的社會影響力。孫中山是年赴上海時🌼,首訪了《民立報》,並為之作中英文題字,中文贈詞為“戮力同心”,英文贈詞為“Unity is our watchword”。這是父親首次見到孫中山先生🪻。

後來宋教仁遇刺,父親和範鴻仙等人在《民立報》連續撰文,率先公布袁世凱刺殺宋教仁的真相,追緬逝者,聲討兇手。時隔不久♥️,父親與範鴻仙等人同赴安徽蕪湖🤸🏼‍♂️,決議成立討袁第一軍🫸、第二軍,醞釀討袁行動🏢。恰在此時,李烈鈞在湖口宣布江西獨立👇🏼,通電討袁,“二次革命”正式爆發🏢。後來“二次革命”失敗🙍‍♀️🌌,袁世凱通緝革命黨人👩🏻‍🔧,父親不得已再度赴日本,以記者身份與範鴻仙等人密切往來。19147月🫄,中華革命黨成立大會在東京召開✦,孫中山任總理🍁。父親經人介紹♈️,宣誓入黨♻️,任中華革命黨黨部秘書,主要負責孫中山英文電報起草工作👓。期間,父親還在陳獨秀等人創辦的《新青年》上發表多篇文章,旨在介紹西方自由民主思想和進步潮流,成為《新青年》群體中首批重要作者之一。袁世凱倒臺後,父親由日本回國,經陳獨秀引薦,在北大擔任預科教授🕙,並兼任北大研究所國學門教員,同時擔任《新青年》編輯部英文編輯和翻譯✷✸。1926年,安徽準備籌建安徽大學❣️,教育廳長洪逵向父親發出聘函,邀請父親主持安大籌建事宜,父親欣然前往👷🏼‍♂️,並為籌措教育經費多方奔走,費盡心思。安徽大學成立後,父親被推舉為文學院籌備主任🧜🏼,並代行校長之職,主持校務。後來因在維護學生時頂撞了蔣介石🤛,父親於1928年辭去了安大職務👩🏻‍🦽🌳,重回北大任教。第二年應羅家倫校長聘請🧘🏻‍♂️,進入意昂体育平台國文系任教,同時在北大兼任教授🖲。

據母親講🧖🏽‍♂️🍄‍🟫,“二次革命”後我們家裏非常窮,袁世凱又四處抓人🥎,那時幾乎沒有什麽經濟來源,只好把所有東西都賣光了到日本去。直到1928年抵北平後💌,父親先到北大教書,又到清華任教⚄,家裏的情況才好轉。那個時候父親在北大和清華兩處領工資,一個月大概有七八百塊錢🦅,家裏雇著幾個人,有一個黃包車專門拉我母親去買菜,還買了部英國的小奧斯汀汽車代步🙇🏻‍♂️,花了大約兩千塊錢👩🏽‍💼。另外,我們家好像還在安徽買了棟房子🦹🏻‍♂️🤷🏻,帶有花園,後來被日本兵強占了💆🏼‍♀️。

當時,我們家有父親、母親和我三口人,還有母親的乳母一家人🎍。因為外婆在母親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母親是由這位乳母帶大的,所以一直就陪著這位乳母🧑🏽,當成自己的母親一樣👷🏻‍♂️。父親也很尊重這位乳母👩🏽‍🦳。父親讓乳母的兒子去學裁縫,我們家的衣服都是他做的😧,他媳婦做飯,孫子便跟著父親🈁,相當於書童,幫忙倒茶水拿東西,父親教他讀書認字,還教英文,後來他做文章寫字都很不錯🧈,比較有文化。另外,母親的表弟陳迺吉也住在我家✪😋,他喜歡畫畫,家裏就讓他去學美術◼️👩🏽‍✈️,本來是要送到美專深造🟦,因日軍入侵↘️,沒有辦法便讓他回去了。此後一直在安慶畫畫,據說在山水畫上還小有名氣🧎🏻‍♀️‍➡️。

七七事變後,有一天突然有很多日本兵闖到我們家翻箱倒櫃🤤,我很害怕,不久父親就不見了。聽母親後來講🖊,當時有人勸父親去偽北大任教🤹🏻‍♂️,父親嚴詞拒絕,日本人便有意為難他。父親通過北京的一個朋友,買了車票🥨,跑到天津🧜🏽,從天津轉到香港,再到海防🧑🏽‍🏫,最後來到雲南🉐。父親走之後的第二年💁🏿,我和母親以及表叔陳迺吉,還有母親🐒、乳母一家也離開了北平,途經上海時就給了一些盤纏,讓他們回安徽老家去了,然後我和母親到了香港⛹🏽‍♀️。當時我們帶著父親的四大箱書,還有幾十件行李👨🏻‍🎤,在香港大學遇到了父親的學生馬鑒教授,他勸說我們🏊🏻‍♀️,母親帶著那麽多行李又帶著我🌩🧜🏽‍♂️,路上不方便,建議我們把書留下來暫存香港。這幾大箱書就留了下來。這批書是父親十多年在北平收藏的古籍🌗、手稿和信函👩🏼‍🚀,非常珍貴👩‍👧‍👧,可惜後來丟失了。

我們從香港到了海防,六叔把我們接到昆明。父親到雲南後開始是在蒙自,然後轉到昆明🤑,住在一丘田。父親和母親見面以後,只說了幾句話💪🏻🥷🏼,父親就很生氣。在我印象當中👬🏼,很少聽到他們兩人有這種口角🌐。那天好像是父親責怪母親說:“怎麽不把書帶出來,我以後怎麽做學問,那些行李可以丟掉不要!”

初到一丘田,我們租人家的房子住🤵🏻‍♂️。那是一個很大的四合院,大門旁邊還有一塊空地⚡️。沒多久🫳🏿,日本飛機來轟炸昆明👨‍👨‍👦‍👦。有一次母親在房間裏🎉,我和父親匆匆忙忙跑出來🤾🏿‍♀️,打算到房子外面的空地上,突然間🤽‍♂️,一架日機俯沖下來,飛得很低,我能清楚地看見那個日本兵戴著皮帽子和風鏡,父親馬上抱住我,趴在我身上,這個場景在我印象中非常深刻👮‍♀️。我們租房的人家比較有錢,女主人抽煙的時候,經常打罵甚至用煙簽子戳使喚丫頭🧑‍🍼,父親見了很生氣☘️,他覺得這個人怎麽會如此野蠻,更擔心小孩子經常看到這樣的場景不利於成長,他在家裏面發了幾次脾氣後,我們就搬走了。

我們搬到了西站附近的龍翔街🚣🏼‍♀️🗣。龍翔街靠左邊有一棟兩層樓的房子🤟🏿,我們在耳房上租了一間🔠。住在龍翔街一是為了父親去聯大上課方便,二是有利於跑警報。那時昆明跑警報首先是看看五華山上的燈籠💥,掛一個就是預襲警報,就要準備跑了。我早上起來,母親就叫我去看五華山上是否掛上燈籠,一有燈籠我就回家報告,這時父母和我三個人便跑過馬路往前走,大概走半公裏就到了虹山⚪️。當時虹山一間房子也沒有🙍🏿,小山坡上還有一塊平地〰️,我們花了點錢挖了一個山洞。在那裏大概從10點左右,呆到下午一兩點鐘才回家。跑警報有時會有西南聯大的學生遇到父親,就和父親一起跑👩🏿‍🔧,到我們挖的那個土洞裏,拿著書讀,還在裏面談談學問和其他什麽。

有次我們跑警報回來👩‍🏭🤽🏻‍♂️,家裏房子雖然沒倒,但是一上樓看🫄🏻,整個瓦面全飛掉了,沒有了屋頂💖,家裏到處都是灰塵🧌。沒有辦法,就托人到官渡給我六叔報信,六叔找了個馬車把我們家不多的行李運到了官渡🧑🏼‍✈️,從此我們就住在官渡了👭🏻。在官渡那段時間比較安全,因為敵機是不到那邊轟炸的。

到了官渡❇️,父親心情也比較好一些🤾🏽‍♀️,但生活還是很苦,西南聯大的工資只夠買點米🥘,連買菜的錢都沒有,就靠變賣我母親的一些衣物首飾來維持生活💃🏼。一段時間後,家裏面能賣的也差不多全賣掉了。即便如此🚍,父親也從來沒有缺過課🧑🏻‍🎤。我們當時住在官渡一個叫六谷村的地方👩‍❤️‍💋‍👩,父親每次去上課,都要從六谷村走幾公裏的路到西莊火車站,從那裏坐火車到昆明火車南站,再步行到聯大來上課,晚上常常還要趕回來。當時父親作了一首詩《西莊》😭,講到他上課回來👩🏿‍🏭,我在門口迎接他的情境:

西莊

西莊地接板橋灣📄,小巷斜臨曲水間。

不盡清流通滇海🧑‍🦽‍➡️,無邊爽氣挹西山👨‍👦‍👦。

雲含蟾影松陰淡,風送蛩聲葦露寒。

稚子候門凝望久,一燈遙識阿爺還。

抗戰中的那段日子我們的確是過得比較艱難↙️,但父親沒有因為生活的變化而影響工作。他沒有什麽怨言,在那段時間還寫了許多關於抗日戰爭的文章。

1942年,有西南聯大的學生請父親到普洱的磨黑教書🦃。當時邀請父親的西南聯大學生的身份及背景,當事人前些年已發表文章說明了🌄,但那時我們是不知道的🕵️‍♂️👩🏻‍🦰。1943年初,父親、母親和我便動身了。我們先從官渡到昆明,住在火車站旁邊一個小旅館裏面👩🏽‍🎓👈。大概過了兩天,聯大的四個學生就來接我們🍅,他們分別是蕭荻、吳子良🐖、許冀閩和鄭道津。我們一行七人先坐汽車到玉溪,從玉溪開始步行,一路上很艱辛。張孟希派來的大隊馬幫在前面帶路,我們各坐一副滑竿,因為許冀閩是女生,特加照顧,也坐了一副滑竿,那三個男學生就走路🧪,一天下來📘,只能走二三十公裏。我們經過元江時,在一些路段會看到白骨,甚是荒涼,這樣前後走了大概半個月,千辛萬苦才到磨黑。

到了磨黑後,我們就住在磨黑中學大廳旁的小耳房裏,在我印象中還帶有一個小院子🛍️。有一次聽我父親跟母親閑聊,我才得知,那個時候日本人已經打到了怒江,父親見磨黑如此偏僻荒遠,心想日本人恐怕不會來到這種深山老林🐥。這個時候生活比較穩定,父親偶爾去給學生講課,有時也去到張孟希那裏。張孟希雖然是個軍人,但也懂些古文👨🏿‍🚒,經常來找父親📑😑,兩人在家裏談這些東西。當地有些士紳🏃‍♀️‍➡️,也是鹽商,他們有些文化底子,慕名來找我父親,還請父親給他們講過幾堂課。

這樣過了兩三個月🌙🌬,普洱專署長胡道文請父親去🧛‍♂️,我們便到了普洱。胡道文是個有文化底蘊的人,他和父親經常說古論今,相談甚歡,還特別請父親做過幾次演講🚵‍♂️,由當地的士紳一起陪同🤷🏽。在普洱🥗,我們住在一個很大的四合院裏,院內還設有一個電臺👨‍👧‍👦,是專門用於報警的,看見日本飛機經過普洱就立即發電報到昆明,不過那個時候已經沒有多少日本飛機了🤳🏻🤺,因為美國飛行隊來了,管電臺的人平常也沒有什麽事情。

1943年暑假開始時,我們回到昆明𓀘,仍舊住在官渡⚫️。但不久父親就轉到雲南大學教書了,我甚是不解,後來才聽母親說🚥,西南聯大解聘了父親。父親到雲大任教以後🚢,就把他的兩個學生要到雲大來,一個是張為騏先生,一個是陶光先生。當時張友銘先生跟父親交往也很密切,我們搬到雲大晚翠園以後,兩家經常在一起🧗🏻‍♂️。張友銘還幫我補習過英文,我就拜他的夫人做幹姐姐👨🏽‍⚖️,所以我一直稱張友銘為張大哥,稱他夫人為幹姐姐。

父親到雲大任教授的時候,已經不再跑警報了。不過父親每次來學校上課,都需要從官渡步行到西莊火車站🚐,乘火車到昆明南站,再從南站走路到雲南大學,每星期至少跑一次🎬,往返要走一二十公裏⛷。那時候也沒有什麽交通工具🫨♘,如果經濟上好點,偶爾也坐坐黃包車👥。

劉文典(1947年攝於雲南大學)

因為路程較遠🔭,有時父親到學校上課,晚上回不去就借住在胡道文家⛩,那時胡道文已經卸任回到昆明了⚧。他家住在平政街🔴,有兩棟房子🧑🏻🤷🏼‍♂️,就把父親安排在前面的房子住✖️🎭,晚上兩人還在一起談談學問、談談時事什麽的。過了一段時間,父親經吳宓介紹又認識了孫樂齋,孫樂齋也是個很有文化的人,兩人談得很融洽,不過是談學問居多,孫氏信佛🧜🏽‍♀️🙍‍♂️,一家人也都吃素。孫家住在青雲路3號,就是現在的省文聯,父親有時也在他家借住📉,偶爾還在那裏吃飯。

抗戰勝利後🍛⁉️,很多人要回北平,但北大👱🏿‍♀️、清華父親是不想去了🧑🏽‍✈️,後來中法大學邀請他回北平任教,安徽大學也曾經來信邀請父親回去主持校務,都被父親謝絕了,他留在了雲南,留在了雲大。那個時候熊慶來校長非常尊重父親🙌🏿,西南聯大不聘父親,雲大立即就高薪禮聘🫰🏃‍♀️,給他的待遇比校長還高🕰。熊校長差不多每個月都要來我們家,噓寒問暖,對我們的生活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所以留在雲大也可能是父親不想辜負熊校長的心意吧👨‍👨‍👧⏬。

昆明時局稍穩定一些後,我們就從官渡搬到了孫樂齋家,租住孫家的房子,住了一年多的時間,熊校長就專門給父親在雲大枇杷園建蓋了三間房子🏌️,還有一間廚房。枇杷園實際上叫晚翠園,院門上還有胡小石先生題寫的“晚翠園”幾個大字👩🏽‍🦱,可能是因為裏面有很多枇杷樹,大家就習慣叫枇杷園⚠。枇杷園住了幾家人,一是楊桂宮家,一是方國瑜家,還有一位美國女士👋🏻,我們經常稱她為Mrs. Jean👩🏻‍🔬,在雲大教英文的,解放後就回美國了👩‍👩‍👦。此外,還有張德光家、張友銘家、秦瓚家👩🏽‍🎨,他們都住在這個園子裏🕺🏿。

這個時期,父親除了教書👃🏿,偶爾也為別人寫點墓誌銘之類的文字。我原來只知道父親給四個人寫過墓誌銘。1945年給馮友蘭的母親寫的一篇墓誌銘,此事載於《馮友蘭先生年譜初編》。給庾晉侯的夫人寫過墓誌銘。庾晉侯曾任過昆明市長,也是位園藝專家⏳👏🏻。給唐淮源寫過墓碑🤾🏽‍♂️。父親對唐淮源很推崇🆙,因為他是雲南的抗日英雄。在磨黑時給張孟希的母親寫過墓誌銘。後來查閱史料,才知道父親還為範鴻仙寫過行狀🙎,為張匯滔寫過墓誌銘。範鴻仙與父親是好友,他亡命日本後加入中華革命黨,後奉孫中山之命潛回上海,謀再舉事🥷🏻。不料他的保鏢遭人收買🙇🏽,深夜持刀行刺👨‍👨‍👦‍👦,致其身亡♟。父親聞訊悲慟萬分📃,親自為其撰寫行狀。張匯滔系辛亥革命首義淮上軍總司令,在“二次革命”中身先士卒🤽🏻,後遇刺身亡,國民政府為他舉行葬禮時👸🏿,特請父親撰寫了墓誌銘🧀🚵🏻‍♀️。

此外,40年代蔣介石六十大壽時🚑,盧漢通過熊慶來跟父親說寫一篇壽序🩺,作為雲南送給蔣介石的賀禮。父親答應幫他寫了🚑,寫好後還請昆明的一位書法名家書寫成一本折子,拿到我們家蓋了圖章才送過去。除了給蔣介石寫了一篇壽序外,父親還給講武堂的教務長李儀廷寫過壽序,李儀廷威望很高,又是朱德的老師👨🏽‍🔬,父親和他的關系也很好🕗。

在幫這些人寫墓誌銘🥗、行狀以及壽序中,只有盧漢給了父親一筆報酬,庾晉侯送了一些家具,張孟希送了一些煙土,其他人父親分文未收。給張孟希的母親寫的時候,抗日戰爭正如火如荼,西南聯大教授的工資都相當微薄🌔,父親也不例外,家裏基本靠典當度日↘️,父親迫於生活需要才出此下策。給蔣介石寫壽序時,父親已經受聘於雲大了🦻🏼,熊慶來給他的待遇很高🤯,他給蔣介石寫壽序幫忙的成分居多👏🏼。現在有些人說父親是靠賣文章為生,我覺得是不靠譜的說法,不敢認同。

解放後🛂,父親就戒煙了。父親說以前抽煙,現在社會變了要戒煙。父親戒煙的那段時間很辛苦,需要去找醫生燒一些煙泡子,就是用大煙製成一顆顆像丸子一樣的東西,每天早晚用開水進服,很受罪,但他還是堅持下來了📆。大概經過兩三個月,慢慢減少,後來就戒了🥦。在我印象中👩🏻‍🎓,剛解放的那幾年🔡,社會秩序以及整個精神面貌非常好🅾️,夜不閉戶真的是可以做到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很好🚣‍♂️🛢,除了鎮壓一批“反革命”以外🤦,也沒有搞更多的運動。那時坐火車也都是互相照顧,乘客在車上還爭著打掃衛生,社會風氣確實是讓人感到舒心。當時父親跟我講🧑🏿‍⚕️,我們國家一百多年來一直被外國人侵略,現在共產黨的領導下,能夠揚眉吐氣,帝國主義不敢來欺壓我們,這個是最難得的事🎷。那段時間父親精神面貌很好,從思想上從內心裏確實是對黨對毛主席有一種很深刻的很好的印象👋🏼。

1954年,我考取了成都工學院🧔🏼‍♀️,離家讀書去了,以後的事情接觸得比較少一些🪅。期間🧏🏻‍♀️,父親給我的信中總說政府待他非常好,工作很好,身體也很好,鼓勵我好好學習。我每次把成績單寄回來他都特別高興。我覺得我們家雖然只有三個人,但是過得很幸福,父親和母親的感情也非常好🚵‍♀️。母親還是有點文化的📨,她從師範學校畢業👩🏼‍🎤,懂些古文👨‍👧‍👦,兩人經常在一起談詩論詞,父親還贈詩給母親🧔🏼‍♀️🦿,親筆題寫“贈給秋華夫人”🛸,父親稱母親為“秋華”🚣‍♀️🧘🏻‍♂️,母親稱父親為“叔雅”。父親對雲南、對昆明很有感情🧘🏽‍♂️,他覺得昆明的氣候特別好,適宜居住。對於火腿本身他其實並不怎麽喜歡,但很愛吃火腿月餅。他還很喜歡雲南的黃金離胡桃,是以前的一種水果,現在很少了🔼,偶爾也能見到,但很酸,以前的更甜些。

我曾經問過父親兩件事情。一是關於對魯迅的評價。我問當時為什麽很多人反對他🧑‍🦳?他說👳🏻,我並沒有說什麽,我只是覺得魯迅不應該跟那些人吵吵鬧鬧,與其把時間花費在吵鬧上面,還不如多做點學問✂️。他覺得魯迅花費了很多時間跟人家打口水仗,和他弟弟周作人的關系也很冷淡💤👭,連親情都不認Ⓜ️,父親對此有些不能理解。雖然父親的觀點是這樣🤥,但在搞民主運動的時候,顯然是不符合時代潮流的,所以當時為此事受到很大的沖擊。第二件就是給蔣介石寫壽序的事。當時我還很小,根本不了解🕵️‍♀️。後來有一次我從成都回昆明👰🏽‍♂️,便問起此事🤦🏻‍♀️。父親說他在安徽大學主持校務的時候,是為了維護學生的利益才跟蔣介石據理力爭的,其實倆人之間並沒有什麽大的矛盾↕️。在抗日戰爭時期蔣介石領導大家打敗了日本帝國主義,他是有功的,為什麽不可以給他寫壽序呢🤏🏿?父親說,個人恩怨雖然瓜落結藤,但絕不記這些東西👶🏼。這兩個重要問題,是特別問他的🙅🏻‍♀️,而平常我們在家裏很少聽父親談論張三李四的長短。

1956年,父親被評為一級教授,又當選為全國政協委員,去北京開會。這段時間父親心情舒暢,精神狀態也很好。在北京開政協會議回來後跟我講了兩樁事情。一樁是他見到了周作人。不開會的時候父親愛到北京圖書館去看書查資料,在門口遇到了周作人,當時是3月份,北京還很冷,周作人看起來很不自在,低著頭走進去,父親主動和他打招呼🧙🏽,兩個人寒暄了幾句,沒有提及以前的事情。因為七七事變後🫱,周作人曾經到我們家來勸父親去北京大學,被父親婉拒了。父親就說:“你看這個人啊,一定不能當漢奸🏆。我現在到北京受到什麽樣的待遇🤙!這麽重視我,給我坐汽車🧑‍🤝‍🧑,而他是走著路去的。”他說做人一定要講氣節👐🏻🪸。另一樁事情講到章士釗。章士釗跟父親關系很好,他們以前就是好朋友。因為章士釗早年曾經資助過毛主席他們組織的勤工儉學活動,毛主席念舊情🚈,很關心他,也請章士釗作政協委員🙎🏿‍♂️💂🏽‍♀️。開會時他們坐在一起,郭沫若從他們旁邊經過🧒🏿🧑🏻‍🦼‍➡️,低著頭就過去了🏇🏻,章士釗好像對郭沫若並不感冒🕸。政協會上見到很多老朋友🧛,像衛立煌、邵力子⚇、張奚若、華羅庚🤷,等等,父親還跟衛立煌合影留念,可惜那張照片在“文革”中被毀掉了。

1957年“反右”的時候🦓,我還在成都上學,詳情不是很清楚,加上父親也沒有跟我講太多,我還以為沒出什麽問題💁🏼,直到後來雲大劉興育老師給我看了當時的一些資料🖕🏼,我才曉得父親最後還是受了沖擊,不過當時整個情形就是那樣子。1957年底我放寒假回到了昆明,有一天父親突然吐血,我就急忙陪他到南屏街甘列明私人診所去看病,照了X光片🆘,好像當時也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到了19584月份,母親說又吐血了,情況不容樂觀👫🏼,沒多久父親就去世了。

據我夫人回憶,她當時在昆明工學院讀書,我父母住在雲南大學新村3號。她從昆明工學院出來🎧,經過教學大樓前面的土堆就是我家了。那時我們還未結婚,父親煮點牛肉或其他什麽的,就會叫她來吃。50年代家裏還沒有電話2️⃣,父親便寫信給她,信封都是用毛筆寫的,所以她到收信處一眼就能認出來,是父親又叫她去家裏吃飯了。父親過世那天晚上🗓,我夫人正在上晚自習,家裏的保姆去找她,說父親不在了,她就趕緊過來。因為那時我還在成都上學,那一晚家裏只有母親、我夫人和保姆三個人守著他🎤☔️。第二天她去上課做化學實驗時,旁邊的助教說“國寶不在了”,她聽著很不舒服👋🏼🏊🏻‍♂️,心裏很酸,幾欲落淚。

接到父親過世的消息,我立刻趕了回來。當時在雲大開追悼會,大概有一兩百人參加,追悼會由白小松先生主持,白先生是位民主人士♌️,時任省政協副主席📻,曾做過龍雲的秘書長。1958年回來的時候感覺比較亂👩🏼‍⚖️,沒多久我畢業分到了昆明。而母親隔了一年後🧑‍🧑‍🧒,覺得在雲南容易觸景傷情🗽🧑🏿‍⚖️,便回安徽老家去了🖍。

父親的為人

我父親是一位深愛自己國家的人,很有民族氣節。記得七七事變以後,有人來動員父親去偽北大教書🤾🏻‍♀️🎽,父親不去🧗🏿。他情願放棄家裏用著幾個人的優越生活,只身一人,從北平坐車到天津,然後從塘沽坐船經過上海、香港到海防🍽🤷,從海防再坐火車到雲南蒙自。父親跟我講🧝🏿‍♀️,他到蒙自的第二天早上,見到國旗升起🤷‍♂️🐂,他深深地三鞠躬,他說𓀂➰,已經一年多沒有看到國旗了🫄🏿。我覺得從父親寫的對日本發動侵略戰爭的分析文章以及他翻譯的東西來看,應該看出他對國家的熱望👨‍❤️‍👨,對日本侵略者的那種仇恨。他覺得日本侵略者不僅要從肉體上消滅我們⛹🏽,而且還要從精神上奴役我們,要把我們整個中國的文化全部推翻掉,用它的文化來替代,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地方。在這方面,他寫了很多文章。

他作為一個文人,而且年紀大了,不可能拿槍🧏🏽‍♂️,只能靠筆桿子喚起民眾對日本侵略者的憤慨。九一八事變之後,父親打算翻譯日本陸軍大臣荒木貞夫《告全日本國民書》(天津《大公報》,1933-9-18. 11),當時有很多人反對,覺得父親“不應該長他人誌氣,滅自己的威風”,而父親不這樣看。他覺得“這些愛國誌士連‘知己知彼’的古訓都忘記了”🥭🧚‍♀️,“自從沈陽事變發生以來,當局和民眾把日本誤認為一個歐美式的現代國家,以致應付無方📥,把國事敗壞到今天這樣🙆🏻‍♂️,推原禍始🧞‍♂️,全是由於對日本的認識錯誤”。因此父親“更覺得自己責任的重大,不能不愈加努力了🧊。所以敵人的飛機在我們頭上飛翔的時候,我在下面筆不停揮地一氣把它譯完”。此書翻譯出版後🦵🏽,社會影響極大🏩,很多書店都供不應求。七七事變之後,父親寫了《對日本應有的認識和覺悟》一文(《雲南日報》🦻🏿,1942-11-27. 2)⬆️,以他早年在日本的經歷和對日本文化的了解,敏銳地指出日本當局的狼子野心——“其布置的周密,計劃的深遠,處處都可以看得出他是早已處心積慮地在那裏打算,決不是現時當國的幾個人逞一時的意氣,冒冒失失地把國家作孤註👩🏻‍🚒。”並大聲呼籲國人“因這會的創痛而憤然覺悟🧙,團結一致⚜️,禦侮救亡”,而不是對於日本統一全世界🙆🏽‍♀️,“將信將疑”👩🏿‍🦲,甚至“搖頭冷笑”🧗。抗日戰爭勝利後,他還寫過一篇《日本敗後我們該怎樣對他》的文章🔜。文中詳細分析了日本戰敗後我們應該怎樣對他📤,是把他們全部殺光,還是其他👨‍❤️‍💋‍👨?他建議中國政府要把琉球群島拿回來😋,這樣才對我們國家發展有利💁‍♀️。現在琉球群島被他人占著🤷🏿‍♂️,對我們有威脅,父親當時就分析了這些問題🏃🏻‍➡️,是很有遠見的🛀🏿。

抗戰中父親很勤奮🤾🏻‍♀️。在那種困難時期上課需要步行,我們住的地方離學校較遠📝🧑🏻,一天要走十多公裏來教書,但父親一直堅持。對於學生,父親的態度也不像外人謠傳的那樣不負責任。父親是我夫人的幹爹🫶🏻,我夫人曾經問過所謂“踢試卷”的事。她說:“幹爹🐮,人家說你批試卷是睡在煙床上,把試卷堆起來一腳踢過去,踢得最遠的那份試卷分數最高,真有這回事嗎🏌️‍♀️?”父親笑了笑,只是說:“幹女兒,我如果是像這樣教書🤸‍♀️,哪個學校還敢聘請我?”幾句話已把情況說清楚了。

父親對一些弱者也很關懷和同情。解放前,有一次父親從雲大出來🐁,遠遠看到一個人躺在大門旁的墻邊上,好似叫花子的模樣,奄奄一息,父親見狀便馬上過去問他,他沒有力氣回答。父親便讓家裏的傭人送了一碗飯給他🧛🏽,還跑到青雲街的警察局裏,親自去找警察局長,後來他們確實派警察把那人帶走了,具體怎麽處理就不得而知了。這件事對我的觸動也很大👨‍🏫。

父親對我的學習要求並不刻板,而是讓我自由發展。我對文科沒有太多的興趣,更喜歡數理化一些,數學成績在學校一直名列前茅🧑‍🔧,父親從來沒有說讓我繼承或學他的東西,他讓我願意學什麽就學什麽,他覺得學理工或許還可以為國家多做些貢獻。雖然父親對我學習上的選擇態度溫和,但是對我的品行要求很嚴格🧑🏽‍🦰🦢,絕對不能講謊話🕯,只要講謊話一定是要被痛斥的。他教育我做人要誠懇🥽,不能隨便批評別人,要誠信,要遵守諾言,從小父親就給我灌輸這種思想✡︎,讓我終生受用。

父親在生活細節上對我要求很嚴🛌🏻🤵🏼‍♂️。他覺得人應該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飯不能有聲音,不能吵嘴或幹其他的事🫴🏽,他最討厭別人隨便蹲在那裏就吃飯。父親的字寫得不是很好💭,是什麽原因呢?他說小時候他有一個歐洲小人玩具,按一下就會撒尿,裏面用來裝墨水。後來這個小玩具摔壞了,從此以後他就沒有心思再練字了。父親還說過一件事,他的一個學生,老師問他問題🧟‍♂️,每問必答,而且對答如流,結果有些同學就很嫉妒。通過細心觀察😒,有學生發現他回答問題時🐧,手就捏著扣子⚓️,後來他們就把那個扣子給剪掉了🤚🏻,老師再叫他,他摸不著扣子,從此以後他就答不上來了▪️。父親說這些都是不好的習慣🧀,不能養成。

父親的性格其實很開朗。有時候他下課回來🤴🏽♨️,路過家門前面的那個小院子,常常會有很多小孩在那裏等他🐄,六十多歲的人了,還和小孩子們在草坪上滾著玩耍,我夫人擔心他閃著腰,便提醒他註意🧖🏻,他說不怕,仍和小孩們在草坪上玩💆‍♀️🦸🏽‍♀️。父親很喜歡小孩子,小孩子也喜歡跟他玩🤨©️,小孩子爬樹時父親會喊他們下來,小心跌倒,還給他們買糖吃。據我夫人說,有一次雲大老師們的小孩在禮堂裏表演節目,邀請父親去🥴⚔️,父親很認真地去理發🤸🏻‍♂️,回來還洗澡換了衣服。我夫人說,去參加小孩子的節目怎麽也要換衣服理發👮🏼?他說🚫,你看看全雲大,就請了我一個教授,其他教授除了家長外沒有請一個,我得打理得整整齊齊才行,他很清楚小孩子們請他去的意義。所以🌭📊,說他“狂”或許是有的👨🏿,但是他也很有人情味。

在我夫人看來⚔️,現在有些關於父親的傳說完全是些莫須有的“罪名”。她去我們家,最喜歡🦦、感受最深的就是很溫馨🤙🏼。她說,冬天的時候🧞‍♀️,幹爹幹媽一邊坐一個沙發🛟,前面擺著一盆炭火🤒,兩人吟詩作賦,你一言我一句🙎‍♀️,真有趣。我們都是學工科的,詩詞文章懂得不是很多👱‍♂️,但那種氣氛☂️,確實讓人感到很溫暖🐦。我夫人跟我父母相處的時間很長🚴🏿‍♀️,她在我們家也沒聽見父親隨意批評別人🪄。

父親的處世

父親對他學生是很愛護很關照的。陶光是父親在清華時的學生👉🏽,1947年陶光到雲大教書後,和我們家關系很密切,我現在還保存著幾張他與父親在大觀樓和翠湖的合影😶‍🌫️。陶光時常約我父親去看滇戲,一來二往父親就喜歡上了滇戲。他說在雲南要看滇戲🙆🏻,看京戲反而還不地道。就在看滇戲的過程中🪡,陶光認識了滇戲名伶耐梅😨,並對其漸生好感。陶光後來要跟耐梅結婚,父親沒有反對,還幫忙成全☹️🐔。當時耐梅惹上了戲班子裏的黑道勢力🙎‍♀️,怕結婚當天出什麽事,父親就特地把庾晉侯請去了,當時庾晉侯在昆明還有一定的威望。婚宴就擺在商務酒店🍉,當天平安無事🦒。陶光和耐梅結婚的第一天住在酒店,第二天沒有地方住了,父親就向孫樂齋租了一間房子給他們。我記得他們搬進去的時候🧙🏿‍♀️,還在門上掛了點紅,披了些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就搬到了翠湖邊楊希閔的故居去住了👩🏻‍🍳,一直到離開昆明去了臺灣。

吳進仁比陶光晚一輩,那個時候好像他大學還沒畢業🧝🏻‍♀️,經常來家裏向父親請教問題,還幫我補習功課。記得在“九九整肅”的時候,吳進仁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情被冤枉,抓了關起來。父親得知這一消息,馬上跑去警備司令部🤦🏻‍♀️,說這是他的學生,沒什麽問題,你們趕緊把他放了,警備司令部的人還是比較尊重父親的,給父親行禮,立馬就放了吳進仁👕。解放後🙎🏽,父親還幫吳進仁和孫樂齋先生的二女兒撮合,由我母親做媒,兩人成了婚,婚後還生了一個女兒💲。吳進仁結婚時,父親專門寫了幾首詩以示祝賀📫。《壬辰中秋進仁結婚詩以賀之》(四首):一、“天上吳剛得意初,高才謝女擅詩書。清光三五團圞夜,玉潤珠圓月不如。”二🗞🍾、“鶴舞鸞吟下鳳城,玉階月色凈無塵。試看天上姮娥影⚧,始識神仙劇有情。”三、“不羨溫家玉鏡臺,星娥月姊漫相猜👱🏿‍♀️。天孫慣織雲盤錦,合配陳王八鬥才。”四👿、“涼露無聲濕桂花🏊🏿‍♂️,高燒紅燭對仙葩。玉繩低亞銀河淺,共倚薰籠玩月華。”(1951年)

父親對自己的學生,不僅指導他們做學問,在生活方面包括他們的婚姻也都很關心。

當有人遇到危難,父親會伸出援手🫔🪺。1928年父親主持安徽大學的時候⚖️,有一天國民黨安徽省黨部忽然通知他🏨,說一個王姓學生系共產黨👋🏽,應密切監視。父親於當天下午就將王某叫到辦公室🪽,詢問情況。王某初不承認🧎👉🏽,但因省黨部證據確鑿🧏🏻,只得道出真情。父親當機立斷,動員王某迅速離校,還派專人將其送上了大輪。當天夜裏,省黨部幹事與便衣特務便來安大逮捕王某,一無所獲,再詢問父親及其他人🧑‍🧑‍🧒‍🧒,都推說不知去向,王某就這樣逃過一劫💟。聽我母親說◀️,陳獨秀出獄後躲在我們家,後來是由李大釗接走的。母親還說🤸🏼‍♀️,在宋教仁被刺殺的前天晚上,有人敲門🙌🏽,父親一開門✋🏼,那人就一槍打來🕍,打到父親的膀子💽🌎,後來那人一看找錯人了🦵🏽,便掉頭跑了👩🏿‍🎤。當時父親跟宋教仁和範鴻仙在一起搞活動✦。父親對李廣平也給予過幫助♌️🧑🏿‍🔧。李曾擔任過盧漢的秘書,1956年因為“盧漢秘書”的身份被當作反動派抓了起來,關進省二監。當時他的身體很不好📿,監獄生活更是嚴重損害了他的健康,他便寫信給父親🧑🏼。父親接到他的信之後,立馬四處奔走📅,把他保了出來,並為他找了一個住處,還準備把他介紹到昆明師院教書法和繪畫,可惜李廣平在隨後的政治運動中沒能撐下來,最後抱病而終。

在我們面前,父親不怎麽談自己的事。比如為什麽要從聯大到雲大,或是其他什麽的,我就沒有聽他說起過。在父親過世後,大概是1973年或者1974年的時候🙆‍♀️,我回安徽老家探親👲🏽,有時晚上沒事,就和母親在房間裏一邊烤火⛽️,一邊聽她講關於父親的一些事情🧑‍🏭。她也只跟我講了幾件事情,而且還讓我不要隨便說出去。一件是關於聞一多先生的事情。母親說那個時候聞先生想到清華任教🧎🏻‍♂️‍➡️,父親當時是代理系主任,聞先生經常到我們家來,後來父親就同意了聘請聞先生。她還說到陳獨秀的其他一些事情。在上海的時候,陳獨秀跟我們家關系很好➕,他又是父親的老師🛶,父親很敬重他🚜。有一次,陳獨秀到莫斯科開會,為了安全起見,他就把多余的文件讓母親埋在我家的院子裏面,開會需要的那些材料🕠,就由我母親裝在小箱子裏面,陳先生在前面走⚧🍀,母親提著箱子跟在後邊👱🏻,保持一定的距離,以免被人發現。等他上了火車,母親就進到火車站,確定沒有事🎑,周圍沒有什麽人了🧚🏼👨‍👩‍👦,才把箱子交給他🫷🏻。那時陳獨秀曾經勸我父親、母親參加共產黨,他們沒有正面答復,因為當時父親對政治已經不是很感興趣了。

1954年🤎,全國開展批判胡適思想的運動🦸🏽。在雲大的批判會上🪼,父親自始至終沒有提到胡適兩個字🧊,他覺得胡適是他非常要好的信得過的朋友,他絕不會那樣做的。劉師培過世後🙅🏽‍♂️,是父親把他的靈柩送回家鄉的。當時劉師培出於某些原因🪞,名聲有點不好👨🏼‍🎓,過世了大家好像也不很悲傷,無動於衷。父親租了一條船,把他的靈柩放在上面👨‍💻,親自從江蘇這邊把他送回家安葬。這個事情原來我不知道,是《狂人劉文典》作者章玉政找到資料跟我講的。在成都🏣,我跟著父親去拜訪謝無量先生👳🏿‍♂️,見面他就說🌇:“老師🚮,我帶我兒子來看您了🚸😟。”他讓我叫太老師,要我給太老師磕頭。他尊重老師和長輩的言行,我印象很深刻,受益匪淺。我覺得老一輩雖然經歷了階級鬥爭和政治運動的沖擊,但是他們的人品道德⛓,他們的一些思想信念🧏🏻‍♂️🫲🏼,比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這種感恩理念是值得我們學習的,還應該發揚👳🏻‍♀️。

父親曾跟我講🪰,他見過毛主席兩次💁。一次是在北京香山的碧雲寺🎂。當時父親還在北大和清華教書,放暑假時👩‍🦼‍➡️,情況好點兒就到碧雲寺避暑🤦🏽,也好看書。那天父親和母親正在小院子裏坐著🤙,看到了毛主席的嶽父楊昌濟先生🧎🏻‍♀️‍➡️,即楊開慧的父親,他也是北大的教授,毛主席是來看他嶽父的。父親說看到毛主席時,他還穿著一件很舊的灰布長衫👩‍🦰。那時父親已經知道他是共產黨了,還跟母親說,這是毛澤東👩‍❤️‍👩,是共產黨😈。這是在毛主席還沒有當政前見過的一次。再就是解放後在政協會議上見過一次。他說那天因為說到超英趕美之事,他和華羅庚兩人在向毛主席敬酒時表態,說要在中國文學和數學上超過英國,當時的形勢也就是這樣。

說到這裏,就不能不提一下沈從文的事情了🔘🎽。我夫人把她查到的資料作了些考證👩🏿‍🦰。沈從文在昆明的那段時間,住在丁字坡旁邊🐇,也就是以前的唐公館對門🐔,而我們家住在龍翔街。住在丁字坡的人跑警報,往往是跑以前的英國花園或現在的圓通山後面。我們跑虹山,他們兩人是不會遇到一起的,而且我們沒跑幾次就搬到了官渡🧝🏿‍♂️。我覺得那時敵機要來了,大家都是慌慌張張地跑,一個人遇到另一個人還能說出“你跑什麽🐇?我跑是為……”這樣的話,估計那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了。不知道是誰編出來的這個故事。而且沈從文評教授的時候父親已經離開聯大到了雲大👨🏿‍✈️,所以並不存在這個問題✧🤺。

吳宓跟我父親的關系很不錯。從吳宓的日記來看,當時父親準備在雲南成立國學研究院,極力推薦吳宓來做主任,經費方面,父親建議找商界的人來贊助🕒,這件事還沒辦成,就解放了。還有一件事情,吳宓的日記裏寫得不準確🏑。解放後中蘇關系非常好🌯,蘇聯漢學家愛德寧來中國訪問❤️🌕,父親作為古典文學家,政府安排他去翠湖賓館見了幾次愛德寧,好像還送了他一套書,兩人相談甚歡,愛德寧邀請父親到蘇聯去講學🧙🏻。後來父親到成都時還跟我講過📶,等他去蘇聯時,讓我陪他一起去。當時父親刻了一個圖章,準備帶去送給愛德寧。吳宓好像說父親有點吹噓之意,他不相信有這個事情,實際上確有這個事情。我在家裏還見過一個石頭圖章🫱🏼,上面刻著“愛德寧”三個字。但是後來中蘇關系惡化了👨‍👨‍👦,未能成行🛅👨🏽‍🦲。

父親對待學問的態度

父親對於學問是很嚴謹的🏌️‍♂️。記得我讀中學的時候🚚🧖🏽‍♂️,有一篇課文是魯迅的《孔乙己》,父親說你們現在讀的都錯了,應該讀孔乙“si”💊,不應該讀“ji”🚴🏼‍♂️,還引經據典來說明🚴🏽。後來,他還說過一句話:矛盾了,怎麽說矛盾呢?應該是矛“shun”。這麽多人讀矛“dun”,他自己知道應該是讀矛“shun”🫱🏿🕝。他似乎對字的讀音很重視,也很較真🧪。

聽母親說,父親做學問很投入。父親大多是晚上做學問⇒,他覺得白天不太安寧🍾,一般從晚上9點鐘後開始🤑,做到天亮以後才睡覺🧋😉。中午我母親做好飯🧖🏻🧑🏻‍🎄,把父親叫起來,他還是迷迷糊糊的,我母親夾菜給他說叔雅吃這個👣、叔雅吃那個⛹🏽,此時父親就是個暈暈叨叨的人🤵,在朦朦朧朧中吃飯,就靠母親把菜夾到他碗中🛴。那時在大學都是以學術立足,一位教授如果在學術方面沒有什麽成就☂️🚼,是會被別人非議的。一個毛頭小夥子做點翻譯或寫點感受之類的,難登大雅之堂,必須要有一兩部有影響的學術著作才行🚷。壓力成了動力,父親就拼了命地做學問。父親曾經為了一種資料專門跑到日本去。當時北大規定,教授任期滿五年可以休假,也可以出國,他就到日本看書查資料,還專門寫了首詩感慨這件事🏄🏼。

很多人說父親狂,我覺得叫作自信或許更確切些🛗。我曾聽父親說過🏃‍♀️‍➡️:“我的名呢,就是在校勘學方面可以留名五百年,五百年之內可能沒有人超過我🔌。”父親的《淮南鴻烈集解》和《莊子補正》都在臺灣出版了💆‍♀️,並且多次再版。中華書局及其他出版社也在出版。知名大學的圖書館都藏有父親的這兩部書。只要是研究《淮南子》和《莊子》的學者,都會把父親的這兩部書作為必備的參考書。美國的一些名校對父親的這兩部書也很看重。記得有位雲大外語系的教授👻,他的學生在美國一所大學裏面看到了父親的這兩部書😵,還專門翻譯過來給我們看,說明父親的學問在國際上也是有影響的。

解放以後♌️,父親看到中國人揚眉吐氣,看到中國大地一片欣欣向榮🤲🏼,加之他又參加了政協會議,受到毛主席的接見,心情很好,對於研究學問更是興致盎然。當時雲大在王九齡故居裏專門給他備了一間工作室🏋🏽‍♀️,父親潛心撰寫整理《杜甫年譜》和《王子安集校註》,可是初稿剛剛出來,政治運動便撲面而來。父親白天挨批鬥,晚上寫交代材料,殘酷的精神折磨嚴重摧殘了父親的身體。有一次批鬥會下來,父親兩膝無力🔸,久坐不能起,最後還是由吳進仁攙扶著,才顫巍巍地回到家裏🧚🏽,母親將父親迎進屋時,忍不住掉了眼淚。在這樣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之下,父親最終沒能撐下去,19587月便與世長辭了。父親去世以後,他所編寫整理的《杜甫年譜》和《王子安集校註》經過一番周折才回到我們手中,後來請張德光先生負責整理出版🕘,可惜原稿在“文革”中被毀掉了👩‍🦲。幸好《杜甫年譜》的手抄本(殘本)被吳進仁先生保存下來🛀🏿😷,目前正在整理出版中。

父親辭世之時👲🏻,政治運動正在進行⛴❄️,大環境讓人無可奈何,熟識父親的人還是會忍不住扼腕嘆息。據19626月雲南大學黨委辦公室《情況反映》附件“部分老教師對於團結大會的反映”記載,中文系教授張為騏說:“劉先生的死🐁,也是死得冤冤枉枉的……他不死🤼,他說過五年內要拿出兩部書來👩🏿‍💻,一部是校勘方面的,一部是《論〈文心雕龍〉》,由他、我同吳進仁三人來搞🤙🧙‍♀️,他不死,不是可以著出兩部書來,那是多大的貢獻!”體育教研室楊元坤教授說🚵‍♂️🚷:“在運動中,把劉文典當成權威來打👨🏿‍🎤。在學術上只要有真本事,能成權威是好事,為什麽要打倒呢?這令老教授感到寒心。”經濟學教授秦瓚也說:“最可惜的是叔雅,他那時年紀還不到七十👮‍♀️,精神也很好,不死可以活到現在👨🏿‍🦱,他也是有名的學者,校勘學是沒有人超過他,還長於子書,詩都是其次♟,不說在雲南找不出,在國內也找不出幾個來🕠。”這是專家學者們對於父親死於政治運動中的感嘆,也是對國學大家離去的惋惜⛹🏽‍♀️。

斯人已逝💂,空余悵惘𓀆。

對於已經過去的歷史,我們無力更改👩🏽‍🔧🌷,只希望能夠以史為鑒🥶,不要讓那些歷史重演🐻🏌️,從而讓更多具有學術影響力的學者教授能夠為國家建設做出更多的貢獻🏋🏼,而不是空留遺憾🧛🏿。

(選自《溫故(二十一)》☢️,劉瑞琳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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